木心先生有首诗《从前慢》,其中有这样的句子:“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木心诙谐,我读懂他的一层意思,从前的锁是美的,好看的,是锁君子不锁小人的。锁,就是一个样子,你锁了,别人就懂了,主人不在,不可造次,反而是安全的。
在我童年的家乡,屋门常常是不锁的,有时空挂着一把铜锁,也只是“样子"。其实,“样子"就是规矩。谁要是借件急用的家具,非得进门不可,也可以拿走,一般都会找个邻人为证,事后要带上礼物答谢的。锁,实际上就是一条规矩,一道法令,没有人轻易践踏的。 进城后,住上楼房,先是有了暗锁,我常带一串钥匙在身上,很不方便。再后来,又装上了防盗门,目的是防贼,实际上成了自己的枷锁。好几次,忘了钥匙在家里,少不了的折腾。我的一个堂兄,是位医生,住一楼。楼上家家都安上防盗门,他却偏偏不安。他说,安了,若遭贼惦记,也等于没安。反而,若有个病人找你,多费时间。那年冬天,有小偷把楼上每一家都光顾到了,却给他家门上留了个条子。上面写着:“你不防我,我也不扰你。好人过个好年吧"。第二天一早,我的这位哥看见后弄得哭笑不得。记得贾平凹当年写过他的“静虚村",说是箱柜的锁最好空挂着,贼拿走了东西,箱柜仍是完好的。意思差不多。如今,到了智能时代,用的是指纹锁,甚至是刷脸就能开门,不知道锁还会演变出什么花样。
我想到老先人用过的“封泥"。在汉代,文书送达都要封印。因为文书是写在竹木简上的,所以一般不直接盖印在文书上,也不捺印在木简上。封印有两种,一种是把捆扎好的竹简放在袋子里,将一个一寸见方的木框附于袋口,再将系袋口的纽带的两头缠在木框上,在木框上填入胶泥,趁胶泥不甚干时即盖上印章。还要把“某某之印”等印章上的文字抄写到收件者简札的表面或文书袋上。接收方确认印文与附注文字相同后才可以开封。胶泥块是证明文书送达的标志,是不能拆毁的。另一种是,在厚厚的木简上预留嵌胶泥块的楔孔,上边刻着系纽带的凹槽,捆扎成束后再盖上封检印。这种封检印的干胶泥块,在地下沉睡了两千多年,我们叫它“封泥"。这是印刷术的先声,想必也有锁的功能吧。如今,偶尔也能见到“铅封"的遗迹,那便是先前的封泥,抑或是“锁”。
人心其实是最难开的锁。人往往活在自己设置的有形无形的网中,人成为自己内心的囚犯。人要从心囚中出走,打开这把锁的钥匙有两把,一是洒脱的心性,一是勇气。但愿,锁,只是样子。
2018,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