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四次流泪
(王 英)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生性格刚强,为人刚正,身体健康。可以说,他一辈子办事不求人,尤其是办私事不求人;他一辈子上班不请假,尤其是不为私事请假;他一辈子身体硬朗未住过医院,直到临终才“被住医院”。与这样的硬汉父亲一起生活,我很少见过他流泪。现在回想起来,一辈子仅仅见过他四次流泪。流泪也只是无声的泪光,或是哽咽的泪滴,从未出声痛哭过。 第一次 那是1976年,父亲47岁,正值壮年。当年8月1日,时任村支部书记的大弟弟前往蔡家山农田基建工地参加公社党委扩大会议。午饭后,参会人员响应毛主席“干部要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号召,趁社员们午休之际,前去工地参加劳动。当时,我大弟弟第一个到达现场,抡起镢头刚挖了几下,只听“扑通”一声,四五米高的土崖迎面扑来,他被压在土石堆里。后来,经抢救无效,我大弟弟献出年仅21岁的生命。一个月后,公社派人将我从铜川接回凤翔老家。踏进房门的那一刹那,只见父母蜷缩在昏暗的炕头,悄无声息。待我摇醒父亲时,父亲一见是我回来了,便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半会才说:“娃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话未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第二次 1999年农历7月22日,是父亲的70岁生日。当天,父亲原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我们本家邻居和众位亲戚,都来为父亲祝寿。在寿宴开始前,我们举行了简朴的祝寿仪式,五个孙子和两个重孙女分别献歌献舞,现场喜乐融融。最后一个节目,由唯一的孙女献上独舞《今天是个好日子》。随着优美轻快的旋律,孙女犹如飞天下凡,一会儿像彩蝶飞舞,一会儿像蜻蜓点水,一会儿像冰上芭蕾,整个一个轻盈,妙曼,灵动,飘逸,直看得众嘉宾眼花缭乱,掌声骤起。忽然,音乐嘎然而止。当孙女用舞蹈动作将一杯热茶献给爷爷时,只见爷爷竟泪光闪烁,激动得将茶水晃洒在地。 第三次 2009年,父亲过80大寿。我们一家和弟弟一家分别从铜川和宝鸡赶回凤翔老家为父亲祝寿。妹妹一家也赶来贺喜。当全家人围坐客厅,父亲将两个重孙女揽入怀抱的那一瞬间,我意外地发现,一串泪珠从父亲布满皱纹的眼角滚落而下。我当即吃了一惊,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也都没敢吭气,整个客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后来,我在整理父亲遗物时,翻看到他的一首打油诗《思念》。诗中写道:“有孙想孙孙不在,孙子孙女在乡外;夜梦孙儿怀中抱,醒来只有俩孤老。”由此我才知道了谜底,才了解到父亲一辈子无怨无悔,唯有儿孙未在身边一件憾事。虽然知之已晚,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父亲晚年执意不肯离开老家到城里来养老,我们儿孙们又无法脱身回老家去陪伴他,只好每年多回几趟家,每次多住些时日,每周多通几次电话,所以还是留下了些许遗憾。 第四次 2012年深冬季节,父亲的病情日渐加重。除了妻子留在老家照料之外,我也请了长假日夜伺候。有一天,暖阳高照,天气稍微温和一些,我扶起躺在炕上的父亲,先招呼他喝了药,又扶他吃力地坐到藤椅上,张罗着要给他洗洗脚。父亲顺从地接受了。于是,妻子打来热水,母亲拿来毛巾,我挽起父亲裤腿,把他双脚放进热水里泡着。我又随手拿来小凳,坐在父亲对面,开始轻轻地搓洗父亲瘦骨嶙峋的脚背、脚掌和宽松的指缝,撩着热水搓洗父亲只剩皮包骨头的脚腕和小腿。洗着,搓着,不由得心头一热,鼻根发酸,泪水模糊了双眼。这时,父亲有力无力地说:“我儿……给我……洗脚了……”这话既像自言自语,又像跟人诉说。我抬头一看,两股浊泪早在父亲脸颊扑簌簌地流淌着,惹得母亲和妻子也已泣不成声。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为父亲洗脚,当然也成了最后一次,而且是唯一的一次。 从父亲身上,我似乎领悟到,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宁肯流汗、流血,也不流泪。”这自然是其刚性的一面,然而就其柔性的一面,则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未到动情时啊!这一刚一柔这么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一个人身上,不正是他真性情的宣泄,真心血的流淌,真情至爱的流露么? 2014年11月 王 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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