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017-08-04 秦岳峰 潼关文艺
丙申年这个春天,我的心情冰到了零点,年前就发现的脖子僵硬、右手臂发麻,右手无力、萎缩,开春后似乎更甚,右手捏不动指甲剪,写字、拿筷子都成了问题,吃饭时,妻把菜盛到碗里,让我用左手拿勺子挖着吃,有时看着别扭就干脆喂我吃。
在那些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我无心郊游、踏青,每天八点准时到医院“上班”。医生告诉我:“你这是比较严重的颈椎病,如不抓紧治疗,有瘫痪的可能,右手也可能残废”。惊恐之余,开始了积极的治疗,牵引,药疗,打针,按摩,针灸,然而,四十多天过去了,疗效甚微,特别是右手无力和右手萎缩更趋严重。我忍受着病痛和无济于事的治疗,陷入极大的痛苦和迷茫之中,许多喜欢干的事诸如看书、写文章、上电脑、拉板胡等被迫停止,一下子觉着生命的昏暗、生活的无序以及对疾病的无奈。
在医院工作的大女儿为我指点迷津,她说,赶紧转院,去西安大医院治疗,她办好了转院手续,五月上旬我便住进了西安唐都医院。
疾病,是对生命的残酷囚禁,当穿上病号服与那些病友为伍时,我立即想到了监狱里的那些囚犯,不同的是,监狱是强制改造那些罪犯的灵魂,医院是治疗、复原病人的身体。我从一名当年的法官成了医院的“囚犯”,床号取代了我的姓名。在那个拥挤的病房我只占有一张床,每天必须面对四面白墙、听诊器、打点滴、各种各样的检查、化验以及医生、护士那千篇一律的面孔。特别是每个项目的检查都要预约、排队,那黑压压、慌忙穿梭、高声呼叫的人群,实在让人心烦。另外,医院给每个病人发一个手腕带,纸质的,但不怕水,上边有病员的详细信息,护士每天定期用手机进行扫描。(这大概相当于监狱的点名)一次我在楼下散步,错过了扫描时间,回来后,值班护士大声训斥我:“31号,干啥去了?”我赶紧面带笑容、点头哈腰地上前给人家解释:“对不起,刚才我出去吃饭去了”。特别是晚上,一间病房,两道布帘子把三张床隔开,但三个病人就有四个陪人睡在地上,这个翻身,那个打呼噜,左边那个病人已经手术,不能下床,夜间小便的叮咚声,还有楼道里偶尔传来重症病人痛苦的哭叫声和呻吟声……
人在病中,缠绕在心中最纠结的是生与死的话题,病员们在楼道里,在电梯间,在餐厅说得最多的也是生与死的话题:“昨晚18号房那个病人走了!”,“3号房那个病人也快不行了,昨晚家里人都给把头剃了。”我手术的前一天,主管医生找妻子谈话,告知手术风险,并让其签字,我对妻子说:“不用看协议,签字就行。”签完协议,妻子告诉我:“咱这么小的手术,人家说的害怕的很,说了那么多万一,我吓的都不敢签了。”我淡然一笑:“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不过是医院在履行手续而已!”
我以为,人活一世,坎坎坷坷,病病灾灾,亦在所难免,想得明白时,有些事其实不用那般在意,得过且过,得闲且闲,如不系之舟任其漂流,尽观两岸风景,在悄然逝去的光阴里尽享人生静致温婉的美。
人在病中,能否坦然面对生死,关键词是坦然,因为生死是一种必然,是人类的正常轮回,不管你是否愿意直面。对待死的态度可以改变生的质量,有人说棋如人生,这话颇具哲理。我认识的几位女退休教师,她们常在一块玩麻将,但不论输赢,都是面带笑容,话语温柔,气氛轻松自然,她们坦然笑对输赢,与坦然面对生死皆为一理。几年前,我写过一篇小小说《吓死鬼老冉》,老冉退休前是某局副局长,一次,单位的一位同志遇车祸身亡,局长让他主持遗体告别仪式,结果他一到殡仪馆,看那高高的烟囱和一片白花花的花圈、孝服,立时血压升高,两腿发软,局长只好用车把他送回。生活中,有人稍有不适就紧张的不得了,单位死了同事,吓的躲到家里不敢出来。
其实,对死不必惧怕,那是自然法则,谁也无法抗拒。5月24日中午,我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室里有主刀教授,主管医生,麻醉师以及护士共五六人,那位主刀的梅教授问我:“老先生,紧张不,害怕不?”我说:“我都73岁了,有啥害怕的!你们放手做,失败了可以总结经验写论文,我相信你们这些年轻的硕士、博士们!”梅教授问我:“老先生原来是干啥的?”我说:“法官,办过死刑案,杀过人!今天我这命就交给你们了!”手术室里立时泛起一阵轻松愉快的笑声。
医院,是生死站台。活到这般年纪,身边的亲人,朋友已故去很多,对此早已释然,两个世界已相融,生死只是形式。对已经拥有的加倍珍惜,得不到的泰然放弃,在不多的时日里,干好自己想干的事情,给这个世界留点有生命力的东西。作为省作协的一名业余作者,在有生之年,竭尽全力写出点好的作品来,虽不能称其垫枕之作,但总能随着我的遗体一并燃烧,把最后的一点光和热留给人间。
人在病中,方知世态冷暖,一旦成为病人,就变成另类,坠入社会底层。一日,我去医院家属区的银行取钱,被几个带红袖章的大妈挡住,理由是病人不能进入生活区,我再三解释:“我不是传染病,是右手臂的一个小手术”,“老人家,走吧,我们不听你解释,也无法相信你的解释。”还有一次,与妻在街道散步,迎面走过来一位时尚女郎,她那口罩本来是抹在了下巴上,快与我擦肩而过时,看见我穿着病号服,十分敏捷地把口罩带上去,掩住了口鼻,立时我觉得受到了莫大侮辱似的,便用有点愤怒的目光不屑地乜视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地低头而过……
躺在病床上,看着那缓慢流进身体的点滴,开始盘点自己的亲人、朋友,手里不停地拨弄着手机,盼望着亲人的电话,朋友的问候,那怕是几个字的短信、微信问候,也会幸福许久。在我住院以及回到家里疗养的那些日子里,我的同学、战友、文友、戏友、酒友,还有法律界的同仁,以及女儿、女婿单位的领导、同事纷纷前来看望,这使我感到莫大的欣慰和由衷的高兴。
回首往生,就是这为数不多的亲人和一大群朋友,为我输送情谊、给我力量、给我帮助,这些将成为我生命里的永久纪念。他们是我生命的枝叶,人生路上的影子,很多时候,就是他(她)们那滚烫、缠绵的亲情、爱情、友情,方使我生命的历程更加丰富,更加热烈,走过的道路亦更稳实,更平坦。
我在病中,身历了世态炎凉及人间冷暖,思考了许多人生的道理,亦有诸多感慨。北宋哲学家张载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其器识与宏愿,读来令人神远。我是一个平凡的人,远没有那位陕西乡党的豪情壮志(张载是陕西眉县人),然而这并不妨碍我对他那份高远襟怀的向往,倘若以死为鉴,以生为敬,或许生命的过程会更加灿烂、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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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岳峰,1943年生,陕西华阴人,华阴市法院退休干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华阴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现代作家文学》《散文百家》《当代中国诗人档案》《2014年中外诗歌散文精品集》《老年周报》《华山文学》《秦都》《华山风》等刊物,出版文集《流年心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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