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0 期
改革开放40年:小小说人物(14)
一个人,一个地方
芦芙荭
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十几年了。
原以为,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上几年,就可以脱胎换骨,就可以在那里落地生根了。现在才明白,有些地方,你就是脱十层皮,呆上一生,它也不会属于你。
其实,我所生活的这个城市并不吝啬,它的门对任何人都是永远敞开着的。许多和我一样的朋友,他们在这个城市里生活过几年,就从里到外地成了城市人。可城市对于我来说,仿佛永远隔着一道玻璃门,我可以看到它,却无法进入它。
多年来,无论走到哪里,我睡梦中的所有场景,都是我童年的那个小村庄。那里的人、那里的茅屋、那里的小河、那里的羊肠小道、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植根于我的记忆中,让我无法摆脱。我对我所处的城市几乎是漠不关心的,相反,从老家那边传来的每一个哪怕是芝麻小事的信息,都让我牵肠挂肚。
因此,我只能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做着乡下的梦。
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那些与人争争斗斗的事,我总是避而远之。我.知道,我一直是将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当做一片绿洲,一个退路。我总是在想,也许有那么一天,当我在这个城市里闯荡得伤痕累累、山穷水尽时,我就会回到那里。对于我们这些长年在外的人来说,乡情可以治疗创伤。它就像一条温软的舌头,可以将你伤口上的血舔净。
可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的这个梦也会破灭。
这么多年,我几乎每年都要回老家一次。可是,我越来越感觉到,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与我梦中的那个小村庄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它甚至不是物是人非,而是几乎成了人非物非了。我梦中的那些场景,已彻底地从小山村里消失了,那一茬又一茬长起来的后生们的面孔,已无法让我推断出他们的父辈们是张三还是李四。由于城乡距离的缩小,使他们几乎和城里人没有了差别。我还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也和我一样,在我身处的这个城市里干着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他们在乡村里说着普通话,用手机发短信,也在网上聊天。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明白,那个小村庄已不再属于我了。
我生活的城市本不属于我,我心中的那个村庄也不再属于我。我突然有了一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
在我生活的这个有着几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几乎有一半的人都像我一样,是外来人口。我无法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他们会不会在逃离一个地方的同时,又迷失在另一个地方?
我想,他们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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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点好
芦芙荭
说真的,从发表第一篇小说至今,我还没有仔细琢磨过小说该怎样写。我是一个非常懒散的人,平时,做过的事就做过了,懒得回头去总结一下。现在,要我坐下来回头对小说道出个子丑寅卯一二三四,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搞写作,我只能算是个半道出家的和尚。十五岁那年,糊里糊涂地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又糊里糊涂地被分配到本县一个最偏远的穷乡教书。后来,又糊里糊涂地爱上了文学,我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总是糊里糊涂的。我从来没有刻意追求过什么,一切都是随缘而行。喜欢了就去做,写小说也是这样。
几年前,我同几个朋友去当地有名的塔云山游玩。塔云山三面环崖,险峻异常。上金顶的石级又陡又窄。那日又逢大雾天气,大家都坐下来说等雾散了再去一试。可我却凭着对塔云山险峻的无知,借着大雾的遮掩,一个人稀里糊涂地往山巅上爬。似乎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待到云开雾散时,我发现,我独自一人坐在金顶之上了。我向下一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来朋友们问,你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勇气?我说,我是稀里糊涂爬上去的。
因此,我觉得,人在有些事情上糊涂一点是好事。如果说对任何事情都看得过份明白,往往是前怕狼,后怕虎,反而开得人束手束脚,裹足不前。在我们乡下,看医生越是老中医越是没有人请他看病,原因很简单,老中医的经验过于丰富,丰富得给你搭手号脉,你体内隐藏的话多病症他都给看出来了。到开药方时,就过分地小心谨慎,就顾虑重重,生怕下给治胃病引发了心脏病。药量上就大地给你打个折口。
老中医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对病人体内所存在的病症看得太清楚了。抬手动脚就无形地被许多治病的经验所束缚。一个被绑住了手脚的人,行动起来,该是多么的不自由呀!
我写小说,几乎不受什么约束,也向来没有什么章法。完全是凭着自己一时的感觉随心所欲地去写。觉得自己手头上所掌握的材料这么写着顺手,这么写着有意思,就这么写下去。我觉得,也许只有这样,写出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才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我内心所要表达的。
正如登山,一旦你真的看清了山的险象环生时,你就会失去你所有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