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乡野的竹林里走来……

你从乡野的竹林里走来……（八）

——西安口语交际专修学校校长陈家戎素描

●文孙央丽  ●策划 姚村社

   来到西安，放下行囊，好奇的陈家戎兴冲冲直奔新的岗位，心之向之往之，他期待已久。

学校是西安新城口吃学校。来自全国各地的口吃学员包括国际友人，冲着陈家戎渐长的声望，慕名而来。陈家戎成了学校的招牌，核心人物。陈家戎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建立了一种相融相惜的联系。

只要能让病人远离病魔，陈家戎就觉得值。特教中，陈家戎发现新的情况，新的病理变化。他意识到，世界如此之大，曾经掌握的治疗手段，远远不够对付，难题来了，挑战来了。白天陈家戎忙于教学和治疗，晚上陈家戎挑灯读书，潜心苦钻，找业界专家，不耻下问。

陈家戎根据患者的特点和教学要求更新，拓展。看着经自己一手疗治，来时说话不清，走时表达流畅的学员，陈家戎说不尽地欣喜。尤其传来治好的学员就业了，成家了，有事干了，出成就了，陈家戎就像胸前挂上了枚勋章。正是和这些学员在一起，陈家戎在茫茫人海中，才找到了坐标和位置。他一天到晚醉心于，提高医术档次，突破医术禁区。

虽说新城区民盟，当初答应给陈家戎优惠条件。但一一兑现，才知有心无力。说是户口进城，可户籍管理严，农村户口想跨界，一跃为城里户口，压根没有的事。说解决住房，一辈子在城里的人，住房都难，自己一个外地的，就别掺和。对不能实现的承诺，陈家戎不抱幻想，不存抱怨，民盟一番苦心请自己，其他就没必要自讨没趣。

在陈家戎的特教中，所医治的患者，绝大多数出身苦寒。学校有时还得倒贴，减半，实在没钱的，先医治再说。“再说”，就是一个无期的财政缺口。特教说白了就是做公益。命里注定，这是个奉献的职业。想发财，得另找门路。

新城区民盟一直咬牙坚持，想留住陈家戎。他们给陈家戎四处张罗找对象，因为没城市户口，四处碰钉。只好放弃农村包围城市，选择农村回归农村，最终在长安区马营寨安下家。当不了城里人，陈家戎云淡风轻，面对生活设下关卡，他心态超然。他觉得自已脖子上顶着脑袋，胳膊接着手。不怕活不下去，不会被条条框框束缚。

人追求的不一样，心里风景自然不同。

经过三、四十年变迁，户口之争早成过往，饭后谈资都算不上。如今在城郊当一个乡下人，远比当城里人吃香。庄基地，庄稼地，样样有，遇上开发，获益多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且看今日的风光。关键是人活一个心态，不能纠缠计交，只看眼下。陈家戎在他的办公室里，就悬挂着自勉书法“宠辱不惊”。

(陈家戎在西安长安区农村成家。)

当时，陈家戎积贫积弱，全凭热血，赤心。贫穷和困难，视而不见，铮铮傲骨，一心埋头做特教。活在忘我的治病救人中。

  弹指陈家戎在西安新城口语学校一干就十年。学校是陈家戎的全部，他的心里只有学校，他为学校绘制发展的蓝图，他想为这蓝图，付出自己能付的一切。

对于患口吃的学员，陈家戎成了他们的依托。他们从陈家戎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们称陈家戎是他们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是中国的德摩斯梯尼。

德摩斯梯尼：古希腊政治演说家。7岁丧父，天生口吃，有耸肩的坏习惯。

少年时德摩斯梯尼沉默寡言，逻辑不明，发音含混疲软。最终使他成为演说家，源于一场财产纠纷。 

  德摩斯梯尼家庭富有。父亲去世，留下一大笔遗产(一个武器作坊、一个家具作坊和其他)。德摩斯梯尼年幼，遗产由父亲指定监护人管理。监护人侵吞，德摩斯梯尼只得到遗产12分之一。他多次索求，上法庭打赢了官司，也无果。德摩斯梯尼向雅典著名演说家、擅长撰写遗产讼词的伊塞学演说术。多年官司使德摩斯梯尼成律师。为谋生，他代人写法庭辩词，他的辩论技艺突飞猛进。

在雄辩术高度发达的雅典，无论法庭、广场、还是公民大会，听众要求演说家必声音洪亮，发音清晰，姿势优美，辩才滔滔。

 德摩斯梯尼最初的演说发音不清，多次被轰下讲坛。

（陈家戎为学员授课。他们称陈家戎是中国的德摩斯梯尼。）

为成为演说家，德摩斯梯尼苦练：抄写《伯罗奔尼撒战争史》8遍。向著名的演员请教发音。为改进发音，把小石子含在嘴里朗读；迎着大风和波涛讲话；为去掉气短的毛病，一边在山路攀登，一边吟诗。在家装了一面大镜子，每天练习演说。为改掉耸肩，在左右肩各悬挂一柄剑，或各悬挂一把铁权；他把自己剃成阴阳头，避世练习。超常的刻苦，使他一举成名。

   陈家戎最欣赏德摩斯梯尼的化蛹为蝶。在陈家戎看来，人有许多是无法改变的，如出身，相貌、天生的口吃，这些都先天的；但有些是人人都可选择的，如自信、毅力、勇气。德摩斯梯尼就是自己的楷模。

德摩斯梯尼时代，希腊遭马其顿入侵。德摩斯梯尼用演说动员民众，反抗外族侵略。

德摩斯梯尼的名言：“辞令的灵魂就是行动、行动、再行动。”

  公元前341年，德摩斯梯尼发表最著名反马其顿腓力演说，指出：“马其顿人狡猾，腓力所力求的是劫掠希腊，夺去天然财富、商业和战略据点。利用希腊人分裂和内讧达到他卑劣意图。”德摩斯梯尼认为，尽管局势险恶，但仍有制止马其顿扩张的可能。他打了个生动比喻：“当雅典之舟尚未覆没时，舟中的人无论大小都应动手救亡。一旦巨浪翻船，一切努力都将枉然。”按时下的说法，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人人都要对所处的境况负责。
     德摩斯梯尼通过演说,阐述对雅典政治制度的认识。雅典是，公民对社会事业的关心和勇于奉献的精神渐渐减退，不纳税、不服兵役，一味期望国家资助，导致国事衰微。他一针见血指出,国家面临的困境和症结，鼓舞雅典公民：“即使所有民族同意受奴役，我们也应当为自由而战!”
    受演说鼓舞，雅典群情振奋，决定：联络友邦。雅典拥有了反马其顿同盟。在援助拜占廷战斗中，腓力国王遭到希腊军队重击，败走。
    德摩斯梯尼赢得极大声誉，雅典人把胜利的花环戴到他的脖颈。他被任命为海军总监，实现维护祖国的政治抱负。

在长期临床，为病人恢复中，陈家戎希望口语学校在坚持中求发展，在发展中有创新，在创新中固本。担负起治愈口吃病人的使命。

正在陈家戎在西安干得风声水起，学校由于种种原因，包括经济拮据，拆迁等，停办了。听到消息，陈家戎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那是九十年代，陈家戎早把学校当家了。他把全部梦想寄于特教学校。

被市场下架，不仅仅是陈家戎所在的口吃学校。许多实体，关停并转，都在一瞬间。如在护城河边的民营前进医院，名噪一时，电视报纸天天广告，铺天盖地，许多远道的外地人，不知西京、附属医院等一流公立医院，奔着前进医院进城。广告传播力道，农民只相信广告。民办医院不能不说接受新事物不快，谋策不深，出血本不厚，但最终免不了一败涂地。社会转型，市场经济，优胜劣汰，多重条件制约，谁能逃过一劫？

 和前进医院比，新城区口语学校，算是小众，更经不起风雨飘摇。挂掉，是迟早的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家戎措手不及，他还没做好迎接学校解散的准备，自己就已失业。

学校散了，没了经济来源，吃饭都成问题。一个农村人，城里呆不下去了，就该来于土地归于土地。但陈家戎，在西安已安家，娶妻生子。

是回四川还是在西安漂泊；是醉心于衷情的特教，还是放弃，陈家戎内心煎熬。强大的现实不可扭转，个人渺小，身不由己！

两手空空，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回四川，无脸面对江东父老，也不是陈家戎的作派。与生俱来的不服输，让陈家戎于心不甘。

就在进退维谷，陈家戎曾治疗的学生

——那些贫苦人家、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人，给他带来勇气。

一听说，口语学校解散，陈家戎要离开，西安附近教过的学员急了。

“陈老师，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靠谁。”“陈老师，再苦再累你也要坚持下来，否则那些苦难的患友怎么办?”“难道要扔下他们不管吗？”“老师你，你！”，可怜的口吃患者，留露出悲凄和绝望。

学员们鼓励陈家戎。“老师，学校散了，你可以自己干啊，为什么要放弃？”学生们用一句句期盼的话语，点亮了陈家戎。如果自己不再为口吃病人治愈，谁将对他们负责，谁将撑起这片天。

  许多学员写信劝陈家戎。他们还纷纷寄来一笔笔少得可怜的捐款。对绝大多数生活在贫困偏远地区的口吃者，生存都很难，拿什么捐助，哪有钱？他们拿出了5元、10元、30元……。因为需要所以需要，他们不能容忍学校说没就没了。

一位贫困山区的学生，得知口吃学校要解散，回家后，自己省吃俭用，拾瓶子、捡纸片、卖废塑料，每天攒伍毛钱，攒了1OO元寄给陈家戎。

 当七零八落的碎钱，摆在陈家戎面前，陈家戎泪眼婆娑。这积在一起的小碎钱，就是一颗颗挽留的心,一双双期待的眼睛。代表不离不弃，代表无法割舍，代表必须坚持。

陈家戎心微微地颤抖。放弃简单，毕竟自己无法掌控。学校解体了，无法挽回。伤痕是会好的，一切归复平静。一个人再大能奈，也抵不过时运。运至此，谁能拗。

另起炉灶，干一番，不是一句话能涵盖的。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今天锣鼓喧天，明天说不定血本无归；倒了，破了，拿什么补偿缺憾，拿什么找回流金岁月。陈家戎意识到，创业需要勇气，更需要能力。关键是在遭遇打击，不服，不屈；跌倒了，爬起来，再干。陈家戎最喜欢当时流行的口头禅：说人生多豪迈，只不过从头再来，心若在，梦就在。痛快！

为了深陷病痛的患者，为了不能舍弃的专业，陈家戎反复忖度。真的自己开办学校，等于重整锣鼓，另开张。一个人上路，前景未卜！

不管怎样，不能因学校解散止步；不能因解散，离开本行。陈家戎打算咬牙干。他责怪自己，没干呢，就前怕狼后怕虎。与其思前想后，不如干一回。自己有能力有技术，不挽袖干，才是最大的可惜。

陈家戎在家人的支持下，四处筹备。找来废弃的木料，整日锯拉斧砍，敲敲打打做桌椅、钉黑板；钉床板，垒砖砌墩，建宿舍；写材料、办手续，一步步推进……。陈家戎用磨茧的双手，为口吃病友建起一个简陋而温馨的家，1995年3月“陕西长安口语病矫冶学校”，在西安市长安县陈家戎自家的农家小院里成立。

（陈家戎在长安区自家农家小院成立口语病学校）

  学校的每个物件，桌椅板凳，教室的每幅书法写就的箴言，都是陈家戎亲手打磨，都洒着陈家戎的汗水，含着陈家戎的执着。

学校的开办，吸引了口吃患者，来的大部分是贫穷的、病重的、自身温饱成问题的，他们是一群社会边缘人，找工作没人要；想交流，没人理；囊袋羞涩，身无分文。他们找陈家戎，就是要重新改写命运。

学校需要存活，需要有生源。陈家戎的口吃学校，在自家远离城区的农家小院，信息闭塞，让患者找得失去耐性。生源接不上，学校难维计。

(无惧艰辛，陈家戎对特教事业坚如磐石)

为了保学校，让口吃患者获得信息，找着地。陈家戎豁出去了。他说，化苦为乐是一种境界，自己最大的乐事，就是让学校一直开下去。

陈家戎每天课后和爱人推上自行车，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自行车前后插上广告牌，叫卖冰棍、卖卫生纸，卖冼衣粉等杂货品，为口吃学校做推广。

仅凭走街窜巷，收获浅浅。陈家戎十八班武艺齐上，开办英语培训班，毛笔、钢笔书法班，绘画班，扩大教学门类，招览生意。在学校最困难时，陈家戎跑到建筑工地做小工，打零工；给别人锄地，当麦客。1997年春节临近，他去集市上卖自己写的对联。寒冷的冬天，他通宵达旦，写好了许多幅对联，到集市搭帐篷叫卖。天不遂人愿，大雪纷飞连续多日，压塌了帐篷，对联浸泡在雪地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陈家戎说，那真是一段艰难岁月，若不是，抱定初心，真就扛不下来了。

（陈家戎最大的乐事，就是让学校一直开下去。）

这样的岁月，让陈家戎学会勤俭，学会积蓄，学会了各种手艺，磨练了意志。

陈家戎一心办学，每一分钱都花在学校上，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家。自己的孩子得肺炎，却拿不出钱来。不求人，不靠人的陈家戎，跑到医院去卖血。当粗壮的针管，扎到皮肉，将鲜红的血抽出体外，长期营养不良的陈家戎略有恶心，腿软，眩晕。村里的人说，陈家戎为办学疯了，性命都不要了。在村里，安安生生，下棋打麻将，有什么不好。却要办什么特教，把自己折腾的没个人样，放得安宁不安宁，放得好日子不会过。

陈家戎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心性，他的品格，不许他退怯、低头。他相信，苦难是人的财富，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

唯独口吃学校，陈家戎不能放弃。学校是自己打拼的阵地，是口吃学员的希望，自己必须把腰板挺直喽，挺直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