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让之自钤自集自评珍稀原色印谱
2019-11-03 20:06
吴煕载,原名廷飏,字煕载,后因避穆宗载淳讳更字让之,号晚学居士,江苏仪征人。他长期寓居扬州,以卖书画刻印为生,晚年落魄穷困,栖身寺庙借僧房鬻书,潦倒而终。吴煕载是包世臣的入室弟子。其行草学包世臣,篆隶及篆刻则师法邓石如。尤其是篆刻,不仅自成面目,而且进一步完善了邓派印风,后来学邓派印者,多从吴让之入手。吴煕载以篆书和隶书最为知名。其篆书点画舒展飘逸,结体瘦长疏朗,行笔稳健流畅。古朴虽不及邓石如,而灵动典雅似则过之,颇具妩媚优雅之趣,在晚清书坛享有很高的声誉。对后来的赵之谦、吴昌硕均有影响。
《吴让之自钤印存》由美籍华人收藏家杨思胜先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从海外购得,由西泠印社出版社布面精装原大出版,并由陈茗屋先生作序,章群先生释文,与篆刻同道共赏。
楊氏四知堂在三十多年前,從海外獲得一冊裱本《吳讓之自鈐印存》。都凡三十二葉,每葉鈐有數方乃至二十多方。除去有五方係他人作品,以及重複者,計有印蛻三百四十四方是吳讓之手抑的己作。而且,大多為從來各譜所未收。冊中「三十六湖長」和「廷颺之印」二印,有刻後初鈐及修飾後的完稿。對於吳讓之篆刻的研究者來說,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上佳資料。
在三百多方印蛻中,吳讓之在旁邊用墨圈自許者,有三十餘方。又自題甲等二十餘方,乙等三十餘方,標以雙點者十餘方。還用「無意得之」「橫直相安」等讚語自美。累計近百方。其自得之狀,可以想見矣!
這一部《印存》,所錄者幾乎都是其中年時代成熟期的佳作,還有其自題自評,不但有自許者,還有自以為「不佳」者,所以非常珍貴。
「三十六湖長」和「廷颺之印」
在《印存》的第十五葉上有「三十六湖長」(圖一),看來是刻後的初鈐本,殘留著許多尚未刻掉的部分。不過,鈐蓋時有些抖動,印蛻不夠清晰。在第二十八葉上也有此印的印蛻(圖二),已經修改,露底的地方均已清除。文字的筆畫,基本上未做改動,挺拔且婀娜,十分動人。「湖」字「月」的中間一筆,略略改細,較前更為生動,與整體寬鬆的氛圍更為協調,極有道理。
圖一 三十六湖長
圖二 三十六湖長
在《印存》中有兩方吳讓之相同的自用印「廷颺之印」,第三十一葉的一方(圖三),筆畫較細,顯然是初鈐本。第二十六葉的印蛻(圖四),除了「颺」的「昜」下部右侧彎筆和上面的「日」,「印」的「爪」未做改動,其餘的筆畫幾乎全部改粗。但是,在改動的所有地方,仍然有幾個細微之處,保留著原樣──「廷」的「壬」上部一撇的上面連接橫筆處,「颺」的「風」中「虫」上面連接橫筆的一點,「印」的「卩」上面兩橫中間的一短竪,以及「壬」上部右侧彎筆,「昜」下部右侧彎筆等處,均較其他筆畫為細(圖五)。如此,意在顯示其筆畫的彈性。這也是吳氏慣用的極妙手法。
圖三 廷颺之印
圖四 廷颺之印
圖五 廷颺之印
很多地方,看似漫不經心,其實都有玄機。另外如「昜」的「日」中間處理成細筆;整個印面中,「印」的「爪」也處理成細筆。猶如歌曲中的抑揚頓挫,妙處難與君說。
此印初鈐本在三十一葉,修改後的反而在二十六葉,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因為這部裱本印存,原先是挖嵌裝裱的。一枚枚印蛻原先鈐在連史紙上,經挖嵌裝裱在每一葉上,整整齊齊。後來又在空白處,隨便鈐蓋,遂有次序凌亂的現象出現。
「古香居士」
這方佳作,在《印存》第六葉上。吳氏畫了雙圈,還寫了「不可多得,得之無心」八字(圖六)。在《印存》收錄的印蛻中,得此殊譽的僅此一方。可見吳氏對此印的喜愛和自滿。
此印的篆法無瑕可擊,顯示了吳氏常人無法攀登的篆書高度。結構嚴謹,姿態優美,線條流暢而富有彈性,氣息高雅。
圖六 古香居士
為了章法的和諧,「古」和「士」二字原本筆畫簡單,吳氏將二字壓扁。「香」有簡單的寫法,這裏取較為繁複的一種寫法,意在取得疏密的對比,並以重量壓住印面的下部,產生安定感。對角的「居」刻意拉長。整個印面對角呼應,顧盼有姿,極為迷人。
吳氏的刀法,淋漓痛快,刻出的線條如行雲流水,飽滿而充滿彈性和力度,處處體現中鋒運筆的韻味。
這樣的一方佳作,自詡「不可多得」,一點没有過分。這樣的佳作,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刻出來的,妙手偶得,吳氏說「得之無心」,的確是大實話。
「和謙」和「心跡雙清」
「和謙」(圖七)雍容平和,安靜之極。「和」字之「禾」,在左在右,都是可以的。吳氏安排在右,有意無意之間,與「謙」的「言」,營造對角呼應的奇趣。大師就是大師,看似漫不經心,其實處處有玄機。「橫直相安」,好一個清涼世界,和諧社會。
圖七 和謙
「心跡雙清」(圖八)的微妙處,在「跡」字。把「亦」的左右兩筆拉下,使「跡」字充實,令這方三實一虛四字印的下部增加重量,產生安定感。「亦」的上部升高插入空檔,亦為神來之筆。
圖八 心跡雙清
這二方印都在第六葉上,都畫了圓圈,題為「甲」等,還分別寫了評語「橫直相安」和「能品」。尤為奇妙的是,在這一葉上,吳氏還題了「平和簡靜,遒麗天成曰神品;醖釀無跡,橫直相安曰能品」。這是為這二方印所做的最好的註腳。
「練江」和「秋樵」
這二方白文印,「練江」(圖九)在第二十七葉,「秋樵」(圖十)在第二十一葉。實在有點奇怪,按常規,每根線條的起筆收筆處,不會讓它齜牙咧嘴的。然而,它卻雄辯地證明,每根線條都是往復二刀刻成的,幾乎不加修飾。
圖九 練江
我初學篆刻時,啟蒙老師是方去疾先生。老師十分推崇吳讓之刀法,要求我們學生努力學習之。老師主張運刀要痛快,十分討厭反復修改的線條。他常常把吳讓之的原作帶來作為教材道具,指導我們如何運刀。這二方印,方老師大概沒有見過,因為其他印譜中均無記錄。但是,它卻是洞察吳氏運刀的一面鏡子,秘密畢現。難怪吳讓之在「練江」旁邊寫了「此乃見刀法」。
圖十 秋樵
吳氏的刀法,的確和同時代的名家以及比他年輕但已嶄露頭角的趙撝叔大不同。也許,他對自己的刀法充滿自信和自傲,故意留下這二方像是半成品那樣的作品面世。
綜觀吳讓之的各種印谱,如此面目的確極為罕見。
慎伯包世臣是吳讓之的老師,吳氏為老師刻過不少印。這冊《印存》裏就有好幾個比較少見的。吳氏刻「慎」字,一般均刻標準篆字「昚」。在這方大印中從俗,大概是為了換換口味吧。但是,「包慎」二字,穿插得十分巧妙而合理,效果奇佳。
圖十一 包慎伯氏
按吳氏的習慣,姓名印一般遵舊例,以迴文式處理,即「包氏」一行,「慎伯」一行,按逆時針方向讀之。這方印,一反常例,「慎伯」拆開分在兩行。為什麼要這樣安排呢?竊以為,為安定感計。這四個字中,三個字筆畫簡單,分量較輕;「慎」字筆畫多,分量重。「慎」字在下,比較安定,壓得住。倘按迴文式,「慎」在左上,處理得稍稍失當,頭重腳輕,則難有安詳的效果。
大師自有大師的妙招,常出我們常人的意外。
此印在《印存》第三十葉。
在《印存》中,吳氏幾次自题「安詳」。看來,這是他孜孜追求的一個藝術標準。「茮」是「椒」的古字。吳氏擇字是十分講究的。清代的篆刻家大多都具有文字學的修養。「茮」字比較鬆動,筆畫較少。
圖十二 涂椒館藏書
「涂」和「館」筆畫都多。「茮」的鬆動與「藏書」二字的空處呼應,效果奇佳。這倒不是刻意為之,一任自然,和諧安詳。
吳氏的篆書功力深厚,篆法上先勝人一籌。所以,此印和他的平常面目一樣,篆書優美動人,結構緊湊,姿態自然,線條富有彈性和力度。「印從書出」,吳氏的印作在不斷地證實這條至理。此印在《印存》第二十二葉。
一對巨印
在第十八葉上,只有這一對巨印。如此巨大,在吳氏的印作中十分少見。即便在晚清其他大師的作品中,也十分少見。不但是「巨」,而且精彩。
圖十三 完顏氏見亭麟慶之章
「完顏氏見亭麟慶之章」(圖十三),九字平均布鋪,看似平平無奇,其實,在文字的疏密安排上,極具匠心。以「麟」和「慶」二字為例。這二字完全可以簡單的寫法出之,由於其他七字均較為簡單,因此取了繁複的寫法,造成疏密對比,產生奇趣。九個字中,繁複的兩個字筆畫處理得較細,因此雖然文字有疏密,但在整個印面的輕重布局上顯得極為協調,極為安詳。
「十八登賢書十九成進士」(圖十四),十字長長短短任其自然,遒勁凝練中顯示出流暢,就像是用毛筆寫出的,但又洋溢著刀趣。
圖十四 十八登賢書十九成進士
學鄧石如、吳讓之一路的小篆,要恰到好處,過了,便墮入輕佻。吳氏的篆書吳帶當風,美到極致。是大家閨秀,是窈窕淑女。是需要仰視的神仙中人,是可親可愛的倚人小鳥。
「賢書」,古代本指舉薦賢能的文書,後來稱鄉試考中為「登賢書」。這二方巨印,因為「巨」,所以運刀的痕跡容易看清。吳氏的刀法,走刀時角度較大,披削走刀,穩而準,神遊太虛,若無其事,誠所謂運刀如筆。趙撝叔讚吳讓之:「息心靜氣,乃得渾厚,近人能此者,揚州吳熙載一人而已。」
在《印存》中,吳氏畫圈題字自讚自美较多,但自我否定的僅此一方。在第二十七葉。
圖十五 以介眉壽
吳氏的篆書,亭匀清麗,秀美可愛。這方印的四個字,三疏一密。其中「壽」字,大悖於他的篆書審美觀。也許是想偶出奇兵,追求不同於平時的趣味。但是,的確效果不佳。因為沒有安定感,丢失了平穩,没了安詳,左看右看總不舒服。吳氏寫了「不佳」二字,可以理解。
末葉的題跋
在最後一葉,有跋兩則。
跋一,冊中諸友,當時見賞,索刻名印。咸豐三年,揚城賊退後再檢是冊,半入劫灰。求如當日,指瑕剔疵者,邈不可得。心非木石,曷能無感。白頭燈下,掩淚書之。吳熙載記(鈐印「吳攘之」)。
跋二,名作如林憶卷舒,而今空賸幾圖書。平生知己皆師友,無服之喪永不除。乙卯八月十九日,漏下三商。再題(無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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