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很静。
女人像一只猫一般依偎在男人的怀里,睁着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一往情深地望着男人那轮廓分明的脸。男人笑了笑,低下头在女人那炽热的唇上吻了一下,目光随即游移开去,落在了他们身下巨石前的那个深水潭上。水潭很深。昏暗而幽蓝的潭水在黄昏的阳光下,泛起一股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潭中不时传来鱼的唼喋声。
男人说:“你真的不怕吗?”
女人说:“只要和你在一块,我什么都不怕。”
男人回过头望着姣美动人的女人很是感激地笑了笑。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狗叫。男人听到狗叫声,心里一咯。女人的心也一咯。男人和女人的思绪一下子都沉浸在了以往的许多个夜晚里。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养了狗,那些个夜晚,夜夜都有狗叫声。
男人和女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沿着狗叫声从白亮亮的河滩上划过去。河滩的对面就是村庄。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田野显得空旷而辽远。村头那幢三层的小洋楼在收了秋的田野里更是显得引人注目。那是二水的花炮厂。
男人和女人都是花炮厂的工人。就在两个多小时之前,他们还在那小洋楼里走进走出,一边干活,一边和其他工人们有说有笑的。虽然许多天之前,男人和女人就已做出决定,选择了沉河而死这条路,但那时,他们仍然表现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各方面的压力已把他们逼上了这条绝路。因此,他们早已将沉河而死看得和游泳一般轻松自如。他们已不图别的什么了。只求能死在一块就行了。
狗依旧在叫着。那叫声走过白亮亮的河滩,走过宽宽的水面,变得动人而可爱了。
此时,男人和女人已吃完了他们准备的最后一顿晚餐。他们脱光了衣服,沐浴着凉爽宜人的河风,像动物一般在无遮无拦的巨石上,从容过细而又放荡地做了一次爱后,双方都换上了干净而漂亮的衣服。女人总是那样,面对死亡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极尽漂亮。她拿着一片小圆镜仿佛要做新娘似的,一次次为自己擦胭脂抹粉画眉描口红,又一次次擦去。直到男人满意才罢了休。男人呢,自始至终都显得从容不迫。他搬来一块很大的石条,用事先准备好了的绳子五花大绑地捆了个扎实。他要到最后一刻,再将这块石条拴在两个人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已暮色四合了。他们又走向了一块相依相偎相拥着,如胶似漆地吻着。之后,他们转过头深情地望了村庄一眼。又望一眼。二水的花炮厂正灯火辉煌。那里的工人们也许正一边干活,一边像以往一样在说笑呢。女人突然想起了过去的日子。女人想起过去的日子禁不住一串泪水夺眶而出。
男人正在把那拴着大石条的绳索像带光荣花似的往两个人身上套,一滴泪水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又是一滴。
男人说:“如果你后悔,还来得及。”
女人凄惶地望着男人说:“那边不知道有狗没有?”
男人说:“不知道。”
女人说:“以后咱真的啥也不怕了,可以长相厮守、长久相爱吗?”
男人说;“或许是吧。”
于是,男人和女人紧紧抱在了一起,拼力拖着那块石条,如同走向洞房似的向深潭挪去。
轰隆一声,从村庄传来了一声炸响。走近巨石边缘的男人和女人受这一惊,僵直地站住了。
他们回过头去。村子的上空腾起一股黑烟。二水那方才还是灯火辉煌的小洋楼,此时已成了一片火海。
“二水家的花炮厂爆炸了!”有人喊。
随着这一声喊,村子里许多人纷纷朝二水家里赶去。一些人冲进了火中,开始在残垣断壁之中寻找着被炸的人。当一具具尸体被冲进去的人们七手八脚地从火海中抬出来时,一股可怕的阴影一下子罩在了女人的头上。她没有想到,他们为了死而绞尽脑汁,却还活着。而那些快乐地活着,并想永远活下去的人,却遭了不测风云。男人的身体也在微微地抖动着。他突然感到,死是那样的可怕。不知什么时候,他已解掉了套在身上的那拴着石条的绳索。
男人问:“怕吗?”
女人说:“不怕。”女人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整个身体却像筛糠一般抖动着。她那细嫩的手掌有点冰人。男人和女人不知为什么突然产生了要活下去的念头。
男人说:“咱回吧。”
女人说:“回吧。”
于是,男人和女人沿着他们走来的路向村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