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魂 人
文\芦芙荭
那时候,阳光静静地铺在院子里,一地的黄。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山上的树也绿了。而我姑父却坐在一片阳光下,搭拉着眼皮,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醒着。一缕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拉扯在半空,眼看要掉下来,却又缩了回去。 那段时间,我姑父天天都是这样。好像八辈子没睡过觉似的,连同春天的风都吹不醒他。丢了魂了。村里人现在见了我姑父,都会这样说。那天,一个人从我姑父家门前经过,见我姑父依旧在阳光下半醒半睡的样子,又这样说。丢了魂了。那人骑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的车头上挂着一面锣,他走村窜巷敲锣卖豆腐。他走到姑父面前,当地敲了一下锣,似乎想用锣声把我姑父从睡梦中敲醒。院子里的鸡倒是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满院子跑,我姑父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真是丢了魂了。那人一只手扶着三轮车的车头,一边说着,一边敲着锣往远处走了。等那人的影子消失在一堵墙的转角处,姑父才抬了抬眼皮。他的眼皮就像是一扇老旧的门,有些涩重。姑父说,哼,说我丢了魂。现在,他才真正是个没魂的人了。那天晚上,为了抓住他的魂,我和黑白无常追了他半个晚上,村委会外边那个石坎高吧,足足有两丈多,他被追急了一纵身就跳了下去。还有铁锁子门前那条沟,少说也有两三丈宽,他被追到那里时,也是一纵身就跳过去了。他这是在逃命呀!后来,他爬上了一棵老核桃树,核桃树的枝桠挂住了他,我们追到那里时,他正在那里瑟瑟发抖,那眼神真是绝望极了。我们就用铁链子将他锁了。那天晚上,村里的狗几乎是叫了一夜。一声一声的,惊恐而哀怨!姑父说完,又耷拉下了眼皮。我吓了一跳。又要死人了。我知道,姑父是个阴差,是真正的追魂人。这是我母亲偷偷告诉我的。所谓阴差,就是给阴间当差。这个差事有点像导游里的地陪。小鬼们领了阎王爷的命令,要到阳世来捉拿阳寿将尽的魂,阴差就是向导,就是导游。自从姑父当了阴差,无一例外,我们村里所有将死者的魂都是他帮着小鬼抓走的。姑父不愿当这个差,可他也没办法。村子周围都是熟人,一个一个的魂被捉走,他又不能提前说。我姑父为此很痛苦。在我们那个村,所有人都不愿和我说话。他们觉得和我说话是白费口舌。说了也是白说,他们就是说一百句,我也回不了他们一句。只有我姑父愿意和我说话。他知道和我说话他最放心,和我说什么,我是没有办法说出去的。我姑父和我说了很多秘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说,也许他把这些事憋心里难受,只有说出来才能轻了。就像水,碗里盛不下了,总是要倒一些出去。比如秦五爷,才六十多岁,身体好好的。有一次,秦五爷提了一吊肉从我姑父门前经过,那吊肉也就半斤的样子。我姑父说,五爷呀,咋那么省呀,才割这点肉。秦五爷说,这过日子,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呢。后来,姑父说,你看秦五爷,都没得魂了,还有几个明天呀。果然,两个月后,秦五爷死于一场车祸。好好的人,说死就死了。这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在我们村,只有我姑父和我知道,有些人还在这个世上走着,但他却已没了魂。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有一天,姑父带着我去看一个叫朱翠花的女人。那个女人生了病,已在床上躺了六年,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她的家人呢,也被她折磨得很痛苦。我们带着东西去看她,她从床上坐起来,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从朱翠花家出来,我姑父哭得呜呜哇哇的。我很少见我姑父哭过,但这次他哭得很伤心。姑父说,他对不起朱翠花。虽然她病成这样,但她不该死。她本来还可以这样痛苦地活着,是他做了手脚,要让她提前离开人世。我不明白我姑父的意思。我姑父说,就在前几天晚上,黑白无常又来了,要他带路去捉魂。姑父问,捉谁?张本秀。听了名字,我姑父心里一惊。张本秀就是我姑姑。姑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那天晚上,他带着黑白无常在村子里游荡,狗叫得那个凶呀!直到快天亮时,姑父一跺脚,带着黑白无常去捉了朱翠花的魂。他把朱翠花的魂用头发丝拴了,吊在一只坛子里。他想,朱翠花活着反正也是受罪。两个多月后,朱翠花死了。我姑父听说后,又呜呜哇哇地哭起来。我知道,朱翠花是用她的命换了我姑姑的命。谁能想到呢,第二天,朱翠花竟活了过来,口齿不清地说,是抓错了,她的阳寿还没到呢。
朱翠花本来已病得奄奄一息了,她的魂却又回来了。
作者介绍
芦芙荭,1963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有小小说集《袅袅升起的炊烟》《扳着指头数到十》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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